然而商業仍興盛得很。這些人也許骯髒襤褸,但他們絕不游手好閒。向街的店面、半在地下的屋子,或只在牆上開個洞都可以賣東西,由薑汁酒到大麥水、魚頭、羊頭、長滿虱子的假髮、到死人的靴子應有盡有。
空氣非常的潮濕,由於太靠近泰晤士河邊,石頭路面都是濕濕的。
「漲潮時,大部分的這些地方都會被水蓋過。」維奇指出。
「我不知道在河的這邊是這樣。」
「哦,不只是這邊,」他平靜地道。「我帶你去看白教堂區。」
那些狹窄的街道及巷弄同樣地骯髒卑陋,每一處角落都有家酒店,每處門外都站著幾名流鶯,並盡可能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貧窮並不總是游手好閒的結果。窮人被付給的薪資甚至連吃都吃不飽。」
「有些妓女看起來還不到十二、三歲。」她同情地道。
「不要把你的同情浪費在她們身上,把它們保留給小孩們。在倫敦城牆外的聖吉勒斯區,有幾座大倉庫裡都睡了四到五百名的孩子,較大的男孩被訓練當小偷,女孩成為妓女,更小的則被賣掉。四歲大的男孩被賣去掃煙囪,他們有半數在煙囪裡被燒死,另外半數則摔成殘廢。小女孩被強迫赤足站在雪地裡賣火柴,為的是她們凍成藍色的小腳可以片刻地贏得紳士淑女們的同情。不過獲利最多的還是來自貴族在床上對小孩的偏好。」
安妮難過地看著他,胸口緊繃。她怎能想像這種事?但她又怎能不曾想過它們?
在倫敦塔的司密斯區,安妮必須用袖子掩住口鼻,因為那惡臭實在令人無法忍受。他們穿過了及膝高的牛糞,那些都是被送往屠宰場的牛只留下來的,肉商門口的街上就直接堆著內臟及廢棄物。「他們還一直不明白斑疹傷寒怎會如此猖獗。」維奇譏誚地道。
安妮不知道她是否能再忍受更多,但她堅定地跟著維奇走下去。「倫敦有一百萬人口,而窮人佔了其中四分之三,他們是沒有臉孔的無名氏,不識字,無數的人最後都進了工廠。國會建立工廠,租給商人僱用廉價勞工,而商人只要不弄死他們就不算犯法。貧窮無助的父母簽約讓他們五歲以下的孩子在磨坊工作,如果他們想逃走,他們就會被銬起來。他們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營養不足,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並像蒼蠅般地死去,幸運的是窮人很會生育。」
安妮的手保護性地護住小腹,想著她可能懷著的孩子。維奇看向她,發現她已滿臉眼淚。他立刻就後悔了。「甜心,你已受夠了。」
他強壯的手臂護著她的後背,走向聖保羅廣場,馬車早已等在那兒,她坐下來後才發覺自己已雙腿虛軟。她靠回皮椅上,閉上眼睛。
「那些沒有進工廠的人就到了那裡。」
她張開眼睛,看見他們剛經過弗立特監獄。
「監獄管理權也可以買賣獲利的。克萊頓爵士剛剛才賣了五千鎊。獄長及獄卒自囚犯的身上搾財致富,那些付不出錢的犯人就被折磨、挨餓、手銬腳鐐。他們通常活不久。囚室就建在大水溝上,他們死於熱病或天花。」
他們不再開口,直到他們來到考南街。維奇握住她的手。「明天我會在下議院發表演說,我希望你能在旁聽席上給我支持。現在你的日記上有除了我以外的東西可以記的了。」他拉下她的小帽,讓她一頭絲緞般的黑髮垂在肩上,他的唇輕刷過她的額頭,上車離開了。
那夜她作了噩夢,其中之一是她一直在洗澡,想要洗去貧民窟的骯髒,但擦破了皮也弄不掉。最後她乾脆把頭浸到了水裡,但當她抬起頭來呼吸時,她卻變成了在海中和波濤奮鬥,想回到「海鷗號」上,而且這次她得考慮到腹中的嬰兒。她纏著被單醒來,滿身大汗。她對天祈禱,感謝這只是場夢。
安妮打開衣櫃,覺得自己擁有的衣服超過她想要的兩倍多。她的手撫過那些輕柔的絲緞及天鵝絨,它們變得比她記憶的更美,鮮艷的色澤令她屏住呼吸。她這才明白到自己有多麼地幸運。
想到她曾為了必須穿女性的衣服抗議不休,她覺得自己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身為女人,並能擁有一整櫃昂貴的衣服是一種特權。她決定穿上那個顏色最鮮麗的衣服到下議院去旁聽。
她挑了件橘紅色的禮服,它的裙擺及袖口綴著棕色天鵝絨,耀眼奪目。她刻意將一頭鬈發整理得鬈曲有致,看過巴家婦女可怕的假髮後,她決定不再戴假髮。但她挑了頂綴著橘色緞帶和衣服相稱的寬邊帽。
葛弗蘭正好來拜訪她外婆,準備一道前往公園。
「親愛的安妮,你真是變了個人了。務必告訴我巴斯那邊的最新傳聞。自大的高蓓蓓仍舊主宰著她俗麗的屋子,並自以為是女王嗎?你知道威爵士在背後稱她傻子!」
安妮對巴斯的事一無所知,她技巧地改變了話題。「葛夫人,你是個萬事通,你知道下議會的演講什麼時候開始嗎?」
「安妮,你要去哪裡?他們應該九點就入席了,不過有些人像詹福斯及惡名昭彰的謝立敦只會躺在長椅上睡大覺補足昨晚耗掉的體力。誰要演講?」
「沙維奇,他要求我去給他支持。」她看向她外婆,希望她不會說那正是她迷戀的對象。
「哦,蘿絲,我們和安妮一起去吧!女人迷他迷得要死,旁聽席會擠得水洩不通。沒有人知道他的情婦是誰,但謠傳有好幾個。」
蘿絲嘲澀地道:「我前天才說到迷戀上沙維奇那樣的人有多蠢。」
「哦,蘿絲,只要你體內有一盎司的藍血,你就會無法克制自己。」
安妮不理睬葛夫人的話,但在到達議會大樓後,她沮喪地明白到葛弗蘭真的是說對了。她們走到旁聽席後,她的心一沉,繼之是狂怒。幾乎是所有造訪過半月街的女士都到齊了,倫敦最富有、高貴、美麗的貴族婦女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們禮貌地閒聊,一面瞄著其他人的衣服,在心裡做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