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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飯店14樓旋轉餐廳中。
今晚的夜色如往常一樣迷濛,由上俯看台北市區依然燈火輝煌;菜式可口、氣氛浪漫,就連兩人之間的談笑也毫無冷場。
林嫣如掩嘴輕笑,點頭贊成沈君亞對坊間一本鼓吹女性解放書籍的負面評論。
「就連風氣開放的美國近年來也因愛滋的影響而鼓吹重返家庭,回歸保守與傳統的婚姻觀。這本書的作者反而鼓勵女性豪爽玩性,簡直是開倒車的行為。」她附和道。
「不過這倒是男性一大福音。」沈君亞玩笑說道:「全台灣的男性都該對她肅然起敬!」
林嫣如嬌嗔白他一眼,並沒有忽略周圍賓客偶爾投射過來的欣慕讚賞眼光。
在旁人眼中,我們是一對璧人吧?!她想。
今晚的君亞一如往昔慇勤體貼、風度翩翩,可是,她卻毫無由來地感到一絲冷漠和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交往了將近四個月了……林嫣如模糊地想起以前曾聽過的傳聞:沈君亞和異性交往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半年。
沈君亞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一個無「心」的男人!精通都會男女的戀愛遊戲規則,又擁有高人一等的外在條件,使得一班時髦仕女像飛蛾撲火般回應他神秘魅惑的召喚。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婚姻承諾的不屑、譏諷態度,偏偏就是有不信邪、不怕死的豪爽新女性前撲後繼地投入這場征服或被征服的戰爭遊戲。
一開始,她早已抱定決心不懷任何期待,只想和他談一場轟烈浪漫的戀愛,做一個和沈君亞旗鼓相當的情場對手,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林嫣如發覺自己愈來愈投入,幾乎無法自拔,這令她深感不安。
猶記得模特兒安妮為他鬧自殺未遂時,雜誌社的同事在私底下還刻薄嘲弄安妮波大無腦,並引以為笑談;說什麼她也不能讓自己淪落像安妮一樣的淒慘下場!林嫣如心想。
如果不對他動情,沈君亞是個絕佳玩伴,問題是她並非草木啊!在激情歡愛之後,有幾個女人能真的毫無戀眷,輕揮衣袖走人?--尤其對方是逸群絕倫的沈君亞。性解放?!只不過是一派空言罷了!去她的豪爽新女性!林嫣如憎惡地想。
「想些什麼?」沈君亞溫柔低聲間。「心不在焉的,不會是因為我言語枯燥乏味吧!」他開玩笑的說。
枯燥乏味?!恰好相反。她盈盈淺笑:「我在想要如何做一位豪爽新女性。結論是:先得做一個沒心沒肝、鐵石心腸的女人。」
無心就不會受傷。
沈君亞接受了她的暗示,言而有憾地回答:「男女平等的結果是讓現代女性學會了男性的劣根性。」他舉杯致意,「敬這些豪爽新女性。」
沈君亞的滑溜令林嫣如深感挫敗,勉強保持優雅笑容舉杯回應,腦海中閃過的念頭是:她還來得及為這段感情踩煞車嗎?
送林嫣如回到住處,他婉拒了入室飲茶的邀約。
聰慧、理智的女人一向不會對他抱大大的期望,君亞心知肚明,林嫣如已經開始採取防禦措施;根據他以往的經驗,不出三個月這段感情又將是過眼雲煙。
好聚好散,對彼此都好。只是他心中不禁產生一絲遺憾,像林嫣如這等言之有物、聰穎怡人的女伴實屬難得。不過既然他無法提出承諾,就不能阻止林嫣如打退堂鼓;但是至少他可以有始有終,畫下一個完美休止符。
濃艷的紫玫瑰贈予氣質優雅的林嫣如應該相得益彰,沈君亞想。
而眼前,正有現成的送花人選。不為什麼,只是順便照顧一下新親戚的生意罷了,他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Oh!Shit!」幽暗的防火巷中,傳來一聲嫌惡的咒罵,與電影上的外國小混混腔調如出一轍。
「都是你啦!」另一個低聲埋怨的聲音有著少年剛變聲的粗嘎,「說什麼穩開、包贏的,結果連我的學費還有這個月的午餐費都輸光了。怎麼辦?!」
「少囉嗦!你自己剛才還不是玩得很爽?!輸了才來怪我!」前者悻悻然道。
「可是……」後者哭喪著臉,「我們(班)導仔已經放話:明天再不交學費就打包回家吃自己……我又不敢再跟老媽開口,怎麼辦?阿嘉,你得幫我想辦法……」
「哎!知道了啦!你別煩我!」叫阿嘉的少年不耐煩道。
半晌,阿嘉靈機一動,「不然,明天我跟你去學校跟學弟們『借』,大夥兒湊一湊,怎麼樣?」
「我不敢。」他囁嚅回答:「教官已經在注意了--你每次都有借無還,已經有『報馬仔』去報告老師了。」
「孬種!」阿嘉啐道。
一輛小貨車由巷口駛過兩人所在的防火巷外,往巷尾的花坊騎樓停放並熄火。駛人打開車門下來,戴著一頂棒球帽,在光線黯淡的騎樓看起來並不比他們大多少,令阿嘉眼睛一亮的是他腰際的霹靂包。
「有了。」他自言自語,轉頭問同伴:「喂!小光!那麼我們跟不認識的人『借』不就得了?」
四際無人,良機不再,兩個不知事態嚴重的少年大踏步往獵物走去。
背後傳來的腳步聲令紫綾納悶不已,花坊位在巷尾無路可進了,怎麼……
還來不及凝聚危機意識。一隻手已經猛然拍上她的肩膀,「喂!這位大哥!」
力道大的令她踉蹌向前一步才驚惶轉身,看到了兩個比她略高略壯的少年,紫綾不由得後退。
那個看起來年齡稍長--但是肯定不超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咳了一聲,故作老成道:「兄弟們最近手頭不太方便,擋點鎯來花花吧?OK?!」
紫綾嚇了一跳,聽不懂年輕人的流行術語,屏聲斂氣地問:「你說什麼?」
如果問阿嘉最討厭什麼樣的人,那麼大概就是說話輕聲細語,娘娘腔的傢伙。他一臉嫌惡握起拳頭作勢欲打,「你裝傻呀!把霹靂包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