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名倪震,據聞幼年某日,當他與弟妹三人夥同父母在幾乎種不出什麼好東西的田里拔雜草耕種時,突聞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傳來,嗜喜打獵圍場的女真人總隨意圈占民田作為獵場,這一次倒霉地落在倪震一家子身上。
根本來不及思考發生什麼事,只見一陣天搖地動,一群騎馬馳騁競賽的女真人就突然出現眼前,馬蹄雜亂,吆喝聲四起,耳際嗡嗡作響的是亂得不像真的吼聲與父母弟妹慘絕人寰的尖叫,他被護在母親身下,馬蹄自母親身上踩過,母親倒了,牢牢將他壓在身下,一直到聲音奇跡似的不見,他才爬出已氣絕的母親懷抱,發現一家五口除了他並未有人倖存……
「頭頭回來了。」歡呼聲不絕於耳,李涓面露微笑,揮手向正在耕田或種菜的山寨弟兄姐妹們致意,但見人人皆放下手中事務,朝她拚命揮手,暖暖的熱情令她感動非常。
只是心中有事,李涓翻身下馬,俊俏的身手乾脆利落的未揚起一絲塵沙。
「馮賽,扶宮姑娘下馬。」側身交代一句,李涓就急忙去尋找倪震共商大計。
「大娘,倪震呢?他在哪裡?」李涓站在大廳門處問王大嫂。
「在大雜屋裡睡覺吧。昨兒個他又賭通宵了,怕是在補眠。」王大嫂將手一指,笑嘻嘻的比向烏瓦土牆的屋子。
「倪震!」李涓快步走至大雜屋,將門一推,也不避諱此屋是單身男子休憩之地,縱有不雅之舉入目也毫不在意地走進去。倒是一屋子皮薄男子紛紛走避,原本打赤膊、或坐或臥聊天玩笑的熱鬧景象霎時空靜非常。
惟獨中鋪橫躺一打鼾男子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睡他的覺。
「倪震,快醒醒,有事發生了!」李涓站在床前揚聲大喊,見倪震仍睡得死沉,於是輕躍上床板,抬腿順勢將他一腳踢落床底,雙手環胸看他砰然落地,一抹笑驚艷地掛在她臉上。
莫名被踢下床的倪震仍閉著眼,搖晃著腦袋爬上床,一翻身,宛若無事發生般又繼續睡他的大頭覺。
倪震這傢伙賴睡的本事跟他嗜賭的特性一樣強得教人無可奈何。
李涓笑容加深,順手拿了條繩子將他七捆八綁,倒吊在大屋中央,然後再在他下方生起一把火,她邊捩著火邊笑道:
「倪震啊倪震,再不醒來就要變成烤乳豬嘍!」
「嘿嘿……」聞言立睜大眼,倪震無奈苦笑,「啥事啊頭頭?幹啥如此惡整我?」
將火踢滅,再飛身放下繩索,李涓嚴肅著俏臉道!「朝廷政策又改,要咱們『深戒妄作』,不得隨意擾亂金人。」
「南宋又要乞和?」倪震邊松下繩索邊偏著臉問。
「八九不離十。」李涓沉聲道。
「可惡!」倪震用力擊拳,一張臉怒脹成豬肝紅。「枉費咱弟兄拚死拚活的在此阻擋金人南下侵擾,為的還不是想保全南宋江山!可主事的官個個怕事,偏偏不肯與之正面交戰,浮想著苟且偷安的小計謀,以為這樣真可以平安過日,真是愚蠢!」
「我還聽說女真人正費盡心力招降我方聯軍。」
「是嗎?誰人降了?」倪震搔搔鬍子,眼神銳利。
「孔彥舟。」李涓面露嫌惡,續道:「金人找上他娘與妻兒,賄以厚碌,指使其舅持書招之。」
「比之宋,金人待武將禮遇多了。」倪震冷笑,伸手自床縫中摸出一壺酒,咕嚕咕嚕灌了幾口。
「賊人殘害我族萬千,此等認賊作父的行徑我李涓不苟同。」李涓接手酒壺,仰首猛灌。
「所以嘍,要咱們『深戒妄作』是絕不可能的!」倪震抹去酒漬,一雙眼閃著邪惡精光。
「你是說……」
「嘿嘿……」倪震一徑冷笑,隨後意會的李涓亦跟著大笑出聲。
「頭頭!」一股酥油香味隨著孫儔的聲音傳入大屋內,他捧著木盤,一臉笑意地走來。
「什麼味兒?真是香!」倪震垂涎一探,見木盤上躺著黑黑一隻一隻的不明昆蟲,伸手就撈起幾隻放入口中咀嚼。「嗯,好吃好吃!」倪震頻點頭,讚不絕口。
「好吃哦?」孫儔笑到嘴都歪了,他最喜歡別人吃他烹煮的食物了。
「頭頭,你也來一點吧?」孫儔將木盤湊近她,李涓立即後退一步,露出不敢恭維的表情搖頭道:
「你們用吧,我……呃,沒胃口。」
「不要這樣子嘛,很好吃的哩,真的,我不會騙你,拜託啦,頭頭!」孫儔又是拜託又是哄騙,一雙有如小狗的無辜眼神渴求地直望著她。李涓歎口氣,顫著手拎起一隻蝗蟲飛快塞進嘴裡,然後飛也似地逃開……
「頭頭,過兩天集合弟兄,咱們……出去找樂子吧。」在她即將躍出門檻時,倪震突然出聲。
勉強地,李涓將本欲吐出的蝗蟲連嚼也未嚼地吐下肚,忍住欲嘔的感覺,沉聲道:「有對象了?」
「西村的猛安謀克,占良田八百畝,蓄奴上千,燒殺擄掠無所不犯,該罰!」猛安謀克為金朝一行政單位名,雖是女真人,卻與漢人雜處,為的便是收監視鎮壓之效。
一聽到蓄奴二字,李涓一張俏臉瞬時陰寒了起來。她擺擺手,皮笑肉不笑道:「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咦?又要幹活啦?那好,得弄多一點東西給大伙吃飽一點才行!」孫儔笑嘻嘻地捲起衣袖,將背負的大鍋鏟取下,虎虎生威地往屋外廚房走去。
臉上陰寒之氣因此景而緩緩散去,李涓露出一貫的淡笑,搖著頭亦跟著離開,卻是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翻越小山坡,來到一斑駁木造小屋,這裡是她與宮儀居住之所。
「洗把臉吧?」宮儀早已為她汲來一盆清水。
「謝謝。」
站在銅鏡前,李涓緩緩卸下面具,皙白完美的臉蛋上赫見一醜陋刺青「官奴」。她若有所思地撫著自十歲那年便被殘忍刺字以證為奴的痕跡,一顆心猛地揪緊了起來。她嘗過人生中最苦、最磨難的事,身為奴隸是連命都賣給主人的,他要你活你才能活,要你死你便得死,要把你像牛只一樣變賣蹭蹋鞭打,你也得認命;而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苟活了數年,最後跟另外十五名奴隸被送至西夏準備換取一匹馬的路上被她義父搭救帶到山上;義父死後她便繼承遺志,繼續抗金的行動。